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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断一张唱片是好是坏,标准很简单,首先是看它能否打动你,其次是看它有几首歌能打动你。如果一张专辑只有主打歌能打动你,那它无论如何不能算是一张好唱片。



《天演论》呢,不仅打动了我,而且我反反复复听了几十遍,一路从头听到尾,从来就没有跳过一首歌或把哪一首作品挑出来单独欣赏。一来这是因为《天演论》中没有《色与情》这样值得挑出来细细品味的特别突出的作品,加之,与《色放》里十首迥然各异的好歌不同,《天演论》中的十首作品(两首国语作品反正是Bonus,不说也罢)就像是一个人身体的各个部分,刚好组合成一个完整的人,拿掉任何一首歌都让人觉得似乎缺胳膊少腿的。至于跳着听就更不靠谱了,那根本是把头插到屁股上。



毫无疑问,《天演论》之所以能作得统一,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次参与编曲和制作的只有梁翘柏(外加一个打下手的卢巧音本人)。梁翘柏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但由于之前的唱片不由他完全掌控,十首歌曲各自为政,整体听起来难免有些杂乱。这次,在《天演论》上,梁翘柏可以说是下足了工夫。他先是为唱片里的歌曲选择了两条基本脉络——吉他原声扫弦和管弦乐,吉他原声扫弦是“经”,管弦乐是“纬”,经纬相交,统领了整张唱片的走向,然后在宏观上对十首歌曲精心安排,使整张专辑既合而不同又和谐统一。



有歌迷说《天演论》“要Band不Band,要K不K”,这显然针对的是这张唱片的“经”来说的。没错,相对于硬摇滚或重金属的轰隆隆的吉他,缺乏气势的吉他原声扫弦未免有些平淡,但对于像我这样喜欢Radiohead和Suede这样的英式吉他摇滚的忠实听众来说,吉他原声扫弦远比重金属更摄人心肺。如果说重型吉他是斧子,原声扫弦就是锥子,锥子虽不如斧子破坏力强,却有足够的韧性和穿透力能探入听众的内心深处。



所以,当《隔岸观音》、《一念天堂》和《女书》等作品前奏里的原声吉他扫弦想起,我真的感觉到了一种锥心的感动。何况,在这把锥子背后,还有另一股强大的作用力——管弦乐。



梁翘柏向来擅长管弦乐胜过电声。如今再回过头去听卢巧音之前的作品,如《霎!》,表面上听起来是一首电声舞曲,但最迷人的却是弦乐部分。在《天演论》中,梁翘柏更是将自己对于弦乐的研究所得展示得淋漓尽致。



作为这张唱片的“纬”,管弦乐部分和作为“经”的原声扫弦各司其职、相得益彰。这方面,《隔岸观音》表现得最为突出。《隔岸观音》是整张专辑中最出色的作品之一(另一首是《步天歌》),经纬相衬、荡气回肠的编曲合着卢巧音貌似不痛不痒却深邃隽永的演唱让人听得气都不敢吞。整首作品以平淡的原声吉他扫弦开场,在渐渐走强的弦乐中,情绪被一片片、一层层地剥开,最后在电吉他声墙的配合下终于抵达高潮。相比之下,堪称气吞山河的《步天歌》则更见功力。和《隔岸观音》一样,《步天歌》也是原声吉他扫弦开场。但与《隔岸观音》里从头到尾一路不变的扫弦不同,《步天歌》里的原声吉他扫弦是层层推进,给人的感觉,这首歌到最后一定是气势蓬勃。果不其然,第二次回复时,原声吉他换成了电吉他,而弦乐先从原来的低音部逐步转向高音部,步步登天的气势霎时成型。(题外话,《隔岸观音》编曲和“声音与玩具”乐队的《爱玲》如出一辙,几乎可以互换,另外,年初采访与非门的三少的时候,他曾经提到梁翘柏到广州录弦乐,现在想来原来是给这张专辑录的)

“经纬”之外,作品中还穿插着诸多点睛之笔。比如《一年天堂》后半段的笛子,《女书》中的口哨和《送魂经》中的唢呐。



在作品的先后顺序和唱片的整体节奏控制上,梁翘柏也是用心良苦,十首歌曲安排得如同书法的运笔,“起、行、顿、收”一气呵成。前三首歌曲,《露西 (3,180,000 B.C.-)》、《天外飞仙》、《阿修罗树海》是“起”,上行阶段,节奏轻快;接下来的《隔岸观音》、《一年天堂》是“行”,缓行阶段,节奏抒缓;中间部分的《步天歌》和《女书》是“顿”,整张唱片的高潮,下手最重,节奏最为激昂;再后来的《笛卡儿的长生殿》和《送魂经》虽然节奏仍然偏快,但总体气势呈下降趋势;最后以一首慢拍的电音小品《敌托邦的拾荒姑娘》结尾,“收”得恰到好处。





谁斗胆挽起弓与箭

射天空嚣张的火舌

谁不惜偷仙丹飞天

月宫孤单安守青天

……

——《天问》(周耀辉词)



印象中,自从达明一派九十年代初解散之后,香港的词人们就再没能写出像《天问》和《诸神的黄昏》这样的感天动地、悲天悯人的作品。我们后来听到的粤语歌词,基本上都是写给爱钻牛角尖的痴男怨女听的,情情爱爱情情,唧唧歪歪、反反复复、假模假式、没完没了。



以至于,连我们自己都丧失了判别真伪的能力,以为这便是生活的一切,而所谓好词无不是把苍白、空虚、伪善通通写成水晶。我们的生活难道除了爱情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们的双眼除了盯着下半身外,难道就从不看点别的?最绝的就是杨千女华,愣是整出一个以“单身”为概念的唱片,全是陈芝麻烂谷子,还当是一个什么高明的点子得意得不得了。操,单身这个题材早就被唱片工业反刍再反刍了,你不过是把人家吐出来的变着法子再嚼一次而已,不过是让百无聊赖的痴男怨女们又满足了一回,有啥好得意的?



如果时代果真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可是,《天演论》明白无误地告诉我,这世上有很多比情爱更值得我们关注的东西,而且,就算是情爱,我们也可以换一个角度来省视它——大情大爱而不是小情小爱。



在解读《天演论》的歌词之前,我们需要解释一些其中的一些名词,尤其是一些歌名,否则,我们很可能会看得一头雾水。



露西:到目前为止科学家所找到的最古老的猿人化石,距今300万年前,被称为人类之母。

树海:富士山脚下的一片森林,因为常常有人在此自杀,且由于这个树林容易令人迷路,有进没出,被当地人称为“自杀森林”,没能都能清理出三十具尸体。

步天歌:隋唐时的天文学教材,以诗歌形式描述星空。

女书:世界上惟一专为女性使用和传承的文字,仅存于湖南省永江县,濒临失传。

笛卡儿:著名哲学家,提出“我思,故我在”,并创立解析几何。

长生殿:清代洪升作品,讲述了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

送魂经:四川彝族地区追悼亡灵时念诵的古老经文

敌托邦:乌托邦的反面,悲观主义者认为未来世界不是一个美好社会,在那里,任何东西都坏得不能再坏。



在弄明白上述名词之后,我们基本上可以看懂一些歌词。《露西 (3,180,000 B.C.-)》说的是“人类之母”经历了现代人类感情方面的纠缠不清之后,“在繁嚣街里远望原始社会好”;《天外飞仙》说的是一位“天外飞仙”下凡之后不得不接受人类同化的故事,其中一句“这里到处布满怪现象/日忙夜蒲没人类正常/要是斗抑郁应该领奖”可以说切中了社会的要害;《阿修罗树海》以“伸出千手抢占暖光/张开鬓发榨取雨汗”形象地揭示了人类本质上的贪婪,而《步天歌》则直接了当地点明了人类对于自我的不尊重——信天信命却不相信自己——“城内众人害怕未来前程/喜爱计算占卜每步顺逆/宁愿听闻述说虚幻梦魅/满天星宿布置/一生早被命定/全部信徒/迷得昏天暗地”;有人说,《女书》是在颂扬女权主义,我倒觉得它更多只是宣示了女性的美,跟女权关系不大(身为一个男性,周耀辉不应该是一个女权主义者吧?);而蓝奕邦填的《敌托邦的拾荒姑娘》则延续了自己的悲观主义气质,把人类社会描绘得一片荒芜、死寂,“风里灰尘/化做漂亮雪纺/要是缺乏头纱/以绷带编织纱网/荒废纸皮/化做美丽晚装/配合战代头盔/到医院探访”,敌托邦的形象活脱脱跃然纸上……

就算我们弄明白了上述名词,《隔岸观音》这样的歌词,我们还是不一定能看懂。因为其中涉及到一些人类文明史或宗教史方面的内容。



圣经“十诫”的第二条:「不可为自己雕刻偶像」(出埃及记廿章第四节)

基督教不拜任何的像,连上帝或耶稣的像也不拜。所以基督教的礼拜堂内,甚么像都没有。因为上帝是无形体的神灵,有形体就失真,这是基督教的特点。耶稣说:“那真正拜上帝的,要用心灵和诚实拜……因为上帝是灵,所以必须用心灵和诚实拜。”(约翰福音四章卅三、四节)。佛教方面,原始佛教(小乘)既不讲来世,也不拜神像,直到后来传入中国这个崇尚偶像崇拜的国度之后,才开始拜各式各样的神像。(大乘)



结合《隔岸观音》的歌词,我们发现,尽管《天演论》很多歌曲涉及宗教内容,但跟其他说禅的歌词不同,《天演论》里的歌词与其说是在说禅,莫如说是在借禅、借佛、借神说其他的事儿(真正往禅里说的只有《一念天堂》这一首)。甚至,在《隔岸观音》中,林夕根本是借佛弑佛、借耶稣弑上帝。往浅了说,他告诉我们,耶稣和佛祖其实都不赞成参拜神像、佛像,信或不信全在心上,可人类却自己作茧自缚,硬是把自己的命跟毫无作用的神像、佛像拴在一起——人类自以为自己虔诚,却不知早背叛了耶稣或佛祖——“耶稣多专一他早知道/不准拜偶像也知道/可惜他添香那一套/他这过客成为叛徒——所以才叫隔岸观音,因为对于盲目无知的信众来说,真正的观音始终在彼岸;往深里说,《隔岸观音》里似乎还有反对“偶像崇拜”的政治内涵。



《天演论》里的歌词三言两语不可能说得明白,恐怕得另起一文。总之,无论文学性、社会性还是概念性,《天演论》里的歌词都是九十年代以来最好的,堪比八十年代的达明一派。也难怪,周耀辉和林夕本来就是八十年代非主流歌词的主力(虽然林夕后来风格有所改变,但功底还在),而乔靖夫身为香港怪诞派科幻作家,歌词向来填得很有个性。







在《色放》之后,卢巧音的唱片一张比一张糟糕,《Muse》、《Fantasy》、《赏味人间》、《Candy's Airline》、《花言·巧语》,没有一张唱片能让人从头听到尾的。尤其是《赏味人间》和《花言·巧语》,那个烂啊!前者我听完《好心分手》就烦了,后者我来回听了N遍至今听不过第五首(整张专辑带器乐共17首歌)。反正不听也知道接下来卢巧音会唱什么。卢巧音能进入歌坛本来就是因为她够特别,身上没有容祖儿般的铜臭味儿, 歌坛本来就不缺容祖儿,你卢巧音一没姿色、二没“珠圆玉润”的主流唱腔,如果也跟着拾容祖儿的牙慧,谁还理你?



在我看来,卢巧音压根儿就不适合唱《好心分手》、《喜欢恋爱》这样的K歌或《刀枪不入》、《音乐人民》、《秘密花园》这样的重摇滚作品。这不是另类不另类的问题,看菜吃饭,量体裁衣,这是歌手最基本的出发点。卢巧音没有王菲那样一把空灵、飘逸的好嗓子,却又跟The Cranberries的主唱Delores O' Riordan和Sinead O' Connor 有基本几分相似——高音处不够干净,嗓子眼却又饱含爆发力,只等着以适当的方式迸发出来。



显然,对于卢巧音来说,所谓“适当”绝不是K歌或重摇滚。她委实应该像她原来在地下乐队Black&Blue时做的那样唱一些以原声吉他扫弦为底子的歌曲,并让声音多在中音区游弋,音色不要太亮,就像Delores O' Riorda在《Loud And Clear》和《Never Grow Old》里做的那样,自然、随性。何况,与她最初在地下乐队时所模仿过的Delores O' Riordan和Sinead O' Connor 相比,卢巧音的嗓子还稍显单薄,因此,更应该绝对避免大开大阖。



可以说,卢巧音《天演论》里的作品正对了卢巧音的歌路。在原声吉他的支撑下,卢巧音一蹴而就,表现得轻松自如。比如第一首歌《露西 (3,180,000 B.C. - 》,略带气声的唱法轻车熟路地穿越于交织着吉他扫弦、鼓和提琴的中快板节奏中,让人感受到卢巧音近年来少有的畅快。第一主打歌《阿修罗树海》呢,主歌部分延续了《露西 (3,180,000 B.C. - 》的气声,副歌部分则在电吉他和各种合成器声效的配合下表现出了卢巧音嗓音中所蕴含的力量。另外,在《敌托邦的拾荒姑娘》中,多年演绎电声小品之后,卢巧音再来演绎这类作品,可谓驾轻就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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